时间: 2024-06-05 19:00:04 | 作者: 哈希体育
从马桥镇到紫江集团,这个距离对曾经走南闯北的陆顺林来说,已经像他的黄金时代一样遥远
在地下穿行多时之后,地铁在快到达上海南站时突然奔出地面,冲入潮湿的空气之中。这几天有雾,车窗外的雾中风景影影绰绰,车窗里的人们神思杳杳。这是上海,2002年初冬的上海。
陆顺林的出租车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来回转悠,“我到处都跑,整天等在地铁站没用。”陆顺林的车是“闵行江南”的,起步价8元钱,比上海出租车的通行价格低了两块,而每天必须的支出是油钱100元、税钱100元。
一年前才跟别人合买车子的陆顺林并不是开出租的老手,但他对马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道路就像对自己的指掌一样熟悉。因为他是马桥俞塘本地人,从1986年到1989年他还当了三年的俞塘五队生产队长。“82年是沈雯,84年是乔国明,86年是我……是沈雯让我当这个生产队长的。”他历数着自己和沈雯的交情———或者用他的话来说———“恩怨”。
不管陆顺林怎样看沈雯,这个在内地富豪排行榜上排名第21位的前任俞塘五队生产队长已经无可避免地给他、给整个马桥带来了深刻的影响。陆顺林住在马桥镇华宁路1928号,而马桥人都把这个住着26户不同姓氏的小院叫作“沈家小院”,因为沈雯的父母兄嫂至今仍然住在那里。离院子不到50米有一座公路桥,桥名“紫江”———马桥人都知道,紫江是沈雯的产业,马桥人都以能进紫江为荣。事实上,马桥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人在紫江与紫江的下属公司工作。
陆顺林和他的妻子平菊英曾经是紫江的第一批创业者,最初创业的设想也是沈雯和他们几个人一起拍脑袋拍出来的。但现在,陆家慢慢的变成了沈家小院里惟一的与紫江毫无瓜葛的人家。
“我们这些土老百姓,跟他们合不来的。”平菊英笑笑,这样评说往日的“兄弟”。
出租车由合买的两家轮流开,今天轮到陆顺林歇着。他一觉睡到了中午,然后打起牌来。在沈家小院里,麻将是通常的娱乐,但平时陆顺林不常玩。出车的日子他早晨6点半就起床,直到凌晨1点半才回家,隔一天后再出车。
平菊英也没心情玩,因为她所在的花王公司物流部前两天刚解散了。她还得托在马桥公安局当副局长的姐夫再找一份工作。
邻居们显得比这对夫妻俩悠闲些。陆顺林将麻将桌上的位置让给了一个一直在旁观战的邻居,邻居立即兴致勃勃地加入战团。他们都一直留在紫江工作,有的人儿女也进了紫江。陆顺林说了一个名字,“就是刚才打麻将那个,他也是一起创业的老伙伴了。”
“我们一共八个人,沈雯、我、沈五一、戚继明……”陆顺林在纸上一一写下了八个创业元老的名字。还有几个人被他排除在记忆之外,他挥挥手,“那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打江山”的起因已经是近20年前的事了。1983年9月,马桥乡俞塘村第五生产队开会。像所有的会议那样,有人在会上嗑起了瓜籽,就是这包花5毛钱买来的香瓜子引起了那群一心想创业的年轻人的兴趣,沈雯和陆顺林都在其中。当时陆顺林24岁,刚结婚,沈雯比他大一岁。
“我就说了这么一句,‘别人能卖瓜子,我们最好也能办个什么厂。’”时至今日,陆顺林依然坚信是自己的这句话启发了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沈雯。
之后就是市场调研,与往常一样,市场调研的主意也是生产队长沈雯出的。最后决定生产塑料袋。但接下来的问题是没有资金,他们只能先去做劳务,到处给国营工厂搬水泥和修围墙。结果他们手里有了4800块钱——拿2600元到浦东买了一台吹塑机,剩下的钱全买了原料。
“打江山”的陆顺林并没有立即参与塑料制品厂的生产,开始的两年他继续为生产队做劳务挣钱,1986年沈雯和他定了一个“三年之约”:他干三年生产队长,然后到厂子里去。沈雯说,以农为主,农、副、工一条龙,农业不能放手。这不是一个舒服的差事,陆顺林说,130多亩地的劳作“苦得要命”。
陆顺林当生产队长的三年,连续三年大丰收,上海县、松江县开始派人来参观了。陆说这是运气好,他拿出一张泛黄的集体合影照,上面的题字是“上海县农校87年第二期村服务队长培训班留念87.4”,他指着边上的一个年轻人说:“那就是我。”
陆顺林当生产队长,也给家里带来了好处。平菊英用不着“三班倒”地用手来割塑料袋了,她调到了皮带厂上白班,活儿轻松多了,一个月拿200多元。陆顺林每天工资4元,每个月还有“高层才有”的200到300元的补贴。
在这几年里,马桥作为“农业模范乡”打响了知名度;塑料制品厂也利用两伊战争导致高压聚乙烯原料价格飙升的机会大赚了200多万元。生产队里的人都兴奋地认为要分钱了,可以盖房子了,但沈雯否决了分钱的想法,投50多万元盖了新厂房。
三年之约期满,陆顺林从生产队长的职务上退了下来,去跑了销售。先是去山东潍坊、江苏徐州等地的洗衣粉厂,后来扩展到了全国。工资也涨到了每个月六七百元,再加上奖金和别的收入,那几年是陆顺林最风光的时节。他翻动着一本本相册,指点着照片上那个在全国不同的游览胜地以同样的意得志满神态出现的自己,念叨着“那时候还是蛮可以的嘛”。他甚至说起了一件隐秘的韵事,他挤挤眼,满意地笑出声来。
1989年9月10日,沈雯正式组建了紫江集团。此时,紫江之大已经超出了这帮老部下们的想象,他们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当初的沈队长似乎不单单是一个队长了。他们站在往日的田埂上,看着田地慢慢变成厂房,终于发现了自己早已跟不上沈队长的思路。
1992年初,陆顺林被调到了仓库当副主任,被调动的还有好几个,“说我们没文化没发展,一下子就搞掉了6个元老。”尽管事情过去了10年,他至今仍然愤愤不平,情急处甚至说不出话来,“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对,刚开始时说得不要太好,看到新的就忘掉了旧的。大家一起干活,艰苦点无所谓,干得开心就好。这样是把我们当作了牺牲品。”4月,他为了一件小事和沈家的一个亲戚吵了一架,就离开了紫江。
丈夫出走紫江之后,没过多久平菊英也把工作辞了。原因是,她听别人说,紫江有一个规矩:一家人里若有一个无端离职,其他人也不能再留在紫江。能确定的是,沈雯在平菊英面前否认了这样的说法,但陆顺林对此表示不屑:“我才不信呢,我知道他这个人,他肯定把你搞掉的。”平菊英也感觉自己走总比被人赶走好,要是上了开除榜,“脸往哪里搁?”
陆顺林进了马桥精细化工厂管车辆调度,其间还当过一段时间的马桥灯具厂也就是精细化工三厂的厂长,工厂效益不好,工资半年发一次,2001年辞了职;平菊英到村里一个小厂呆了两年,1996年进了花王公司在马桥的仓库,直到前不久物流部解散为止。
“现在能让我重新进紫江我肯定愿意了,”平菊英说紫江的收入还是可以的,“但是厂长肯定不敢收我的,我是得罪了他们的人。”更何况平菊英又听到了一些风声,说像她这样的想再进紫江是要写检讨书的,这让她彻底打消了重回紫江的念头。
两夫妻与沈雯已经到了见面也不打招呼的地步。当然,原因之一是心里有怨气,此外沈雯把紫江总部迁到上海市区以后也搬了家,回到马桥的机会慢慢的变少,而面对一个超级富翁,无疑也令陆顺林和平菊英感到了强烈的距离感。而与院子里的五队人们在一起时,他们依旧自在地相互串门打牌。
但陆家与其他人家相比,并非毫无差别之处。1994年左右,紫江给原来五队的每一户都发了一笔钱,男子5万女子3万,据说是对各家在生产队的田地被厂房占用的补偿。陆顺林和平菊英没有拿到这笔钱。
这件事过去了8年,但平菊英始终念念不忘。“我们也是五队的,我们为什么拿不到?就因我们离开了紫江吗?没道理的。我们也有地的。两个人加起来有8万块啊!”平菊英固执地认为,这8万块钱就是造成今天的生活水平与别人拉开差距的根源,她甚至把自己家与沈雯在财富上的分化归于此,她一口咬定:“这是我们最大的损失!”
陆顺林言语间没有对这笔钱表示出过多的挂念。他追悔莫及的是另一件事。刚从紫江辞职那一段时间,一肚子忿恨与委屈的陆顺林想到过自己创业,他说:“照我的脾气,自己办一个小厂最合适。”他找到了一个和他一样被“清洗”的老伙伴,决定也做塑料制品,和沈雯对抗。本来说得好好的,但那个人临时变卦了,失去了依傍,陆顺林又没了勇气。
“要是我们干了,也不会到今天!中国那么大,不是你一个人做得完的。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也不比你笨多少,也都是初中文化嘛。”他把这件事看作是自己一辈子的命运转折点,似乎只要当初自己办起了这个厂,一切问题都将随之消解。“后悔啊,绝对后悔!”
但陆顺林很清楚,他的生活境遇并非是别人造成的。对于以往一起创业的伙伴,陆顺林仍就保持了足够的敬意。“说实话,我是比较崇拜沈雯这个人的。他看得很准。我也不怪他,怪自己没有本事;机遇我有过,我自己错过了。”
在现实中,尽管陆顺林和平菊英都感觉自己和紫江彻底撇清了瓜葛,但其实他们心里明白:只要你生活在马桥,你就不可能完全摆脱紫江巨大的投影。
平菊英看着19岁的儿子稀里哗啦地吃完了一大碗稀饭,说:“这孩子是残废。”她让儿子坐在旁边,儿子长得很好看,浓眉毛大眼睛,嘴里嘟哝着什么,时不时突然发出粗重的笑声。因为幼时得病,儿子有轻微智障,上过小学却还是不认识一个字。她每个月从镇里领318元的补助金,“我们也不清楚,就知道这钱是利士给的。”“利士”指的是利士包装有限公司,紫江集团的一个子公司。
夫妻俩1996年还生了一个女儿,2002年在马桥强恕小学上一年级。女儿长得和哥哥一样俊俏,让夫妻俩放心的是女儿很聪明,前几天刚考了三个100分,还要马上戴上“两横杠”。
“肯定要让她读书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培养她。儿子就不管了,我们的希望都在女儿身上。”陆顺林望着儿子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外面。
陆顺林还想着让沈雯帮院子里的人家出钱盖新房。院子里的人家都商量好了要把旧房推倒重建,地上的房子各家自己出钱,地下的水道希望沈雯给“赞助”掉。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得花100多万。“对他来说是毛毛雨了”,陆顺林说。
“现在就看他的了,反正他父亲也还住这里嘛。这次他投资一点,我谢谢他这个大哥,以前的恩怨就算了。”陆顺林站在天井里环顾自己的两层小楼,房间还是7年前装修的,现在比起隔壁几家已经显出了破旧颜色。他踌躇满志地说:“我打算花个十几万,睡也睡得舒服了。这点积蓄我还是有的。建好了可要值七八十万的。”
离陆顺林和平菊英住的地方不到两公里的一段北松公路上,分布着沈雯旗下的紫江彩印包装有限公司、紫江喷铝包装材料有限公司、紫华企业有限公司、紫日包装有限公司、利士包装有限公司等诸多企业。陆顺林每天都驾驶着他的出租车经过这一些地方,而不到20年前那里全都是农田,那时沈雯、他和一群年轻人就在这块上海西面的土地上开始了他们最初的奔跑。
从马桥镇华宁路1928号小院到仙霞路8号仲盛大厦紫江集团,正好整整50里。但这个距离对曾经走南闯北的陆顺林来说,似乎已经像他的黄金时代一样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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